
月夜獨酌,微拉了百葉窗,不覺溶溶的月華消得愈發淡柔,該是起霧了。
而每一談及霧,腦子里便倏地生了羽紗輕柔般的朦朧感,思緒就會平靜許多。
于露臺上且行且思信步徘徊,舒活舒活僵笨的筋骨和大腦。月已漸漸遁了形,霧氣中微飄了花淡淡的幽香,縈繞口鼻,宛有一派東坡“香霧空濛月轉廊”的韻致。待乏了時,便憑了護欄望遠,星星點點的燈火于漸濃的霧幕中影影綽綽;馬路的車流,夜店的金屬樂,各式刺耳的聒噪也隨了霧流飄散得隱隱約約。
寧靜而又喧囂,恬淡而又眩暈,原本尖銳的矛盾體,卻因了這霧,于朦朦朧朧中,釋了彼此突兀,調和交融在了一起。方感,看似含混迷糊的霧,卻是自然界最深諳中庸之道的大師。其實糊涂者多清醒,板橋就有難得糊涂一說。俗世本就不實,模糊朦朧添了幾分美好的想象,想象往往是豐滿,但現實卻是骨感。何苦深究得太明,洞破了想象,失了美好,添了怨憤,豈不痛哉。要知道看得太透,美女不過骨架罷了,碧玉也不過山石而已。
任何天氣現象,都有其最甚最美的地域,且稱之為“都”。雪之都理當是林海雪原的北國,雨之都當屬煙雨蘇杭的江南,而霧之都則應冠以云山霧罩的重慶。
其實重慶的霧較之其他地界的霧并無奇特稀罕處,絕妙就在于氣候與地理完美的互補,取長補短,互掩瑕疵。兩江環抱的重慶本也鐘靈毓秀,但卻苦于山高路陡,重負太沉,難免缺了輕柔韻味。長此以往,流史沉淀,便墮成了人文羸弱。就好比沉魚之姿的西子苦于大腳,白璧微瑕,總覺可惜,遂發明了拖地長裙。長裙搖搖,不僅巧妙地掩了腳大之疵,又平添了女性之媚。
于是乎重慶每年半數日子的有霧這個特色便派上了大用場。霧的嬌柔與山的厚重合二為一 ,剛柔互濟。既避免了霧的嬌柔過度以至矯作,又避免了山的厚重過度以至笨拙。因了這霧,下里巴人也就添了陽春白雪般的風雅文韻。
倘于霧天乘坐過江索道,緩行的纜車于水霧氤氳中若神鑾仙駕,而兩岸的樓廈道路,橋梁碼頭在眼前時隱時現,便油然生出秦觀 “霧失樓臺,月迷津渡”的境界。倘又于霧天登南山,因了山勢蜿蜒而上的坡坎步道,于煙霧裊繞中恍若天梯,給人一種《夢游天姥吟留別》“且放白鹿青崖”般的情懷,而你我則是霧中仙了,這效果豈是舞臺干冰所能及。
同時,霧又似古雅的帷幕,于此中,巴渝日常的市井也便儼然放映老電影:或擇了沿江的吊腳樓,叫上盞蓋碗茶,就了熱騰騰的水霧氤氳大擺龍門陣;又或邀了幾棋友牌友,聚在某僻靜處的石桌邊,興致盎然地殺幾盤象棋搓幾圈麻將。前者品茗談笑,后者游戲娛樂,只那句“嘿——這霧氣,楞是巴適得安逸喲!” 便見局中者是番何其的閑情逸致。
“嘰喳——”幾聲清脆的鳥鳴,將我深陷的思緒擾回,看了下表快到6點了。露臺隔板上的幾盞聲控燈也恰給鳥鳴震亮,于霧中散了幾道昏暈暈的光柱,霧則在光中露了它的細柔的本真——成百上億密密斜飛的水絲,或急或緩靜靜地流淌,以飄渺的姿態緩緩落下帷幕。再過一個時辰,待天復明后,便可覽得遮穹蓋地,一片蒼茫的白。適時置身其間,微閉雙眼耷拉下腦袋,靜靜傾聽跳動的心靈,輕輕感受恬靜的呼吸。于蒼茫中體味《淮南子》“澹泊明志,寧靜致遠”那的獨特韻致,愁郁之結便驟解大半,幡然似地長嘆一聲:唉!罷了罷了,暫且將那些煩悶都拋諸腦后去吧!